La pace nel mondo

1. 古代架空PARO

2. 狼妖小酒窩/人巫茂夫

3. 無主線短篇，各篇時序倒錯

〈大巫：月十五〉

茂夫喜歡在夏夜裡散步，晚飯後、就寢前，穿上輕薄的披風，慢慢地走。夜裡的山並非悄然無聲，蟲吟蛙鳴，暗鴞嗚泣，獸嚎時遠時近，婆娑枝葉搖搖擺擺。有時小酒窩心情好便會跟著消消食，一邊悠晃一邊嘟囔著「山上都住多久了沒逛膩啊」、「誰家魍魎咭咭呱呱吵死了半點幽會的氣氛都沒有」。

今晚小酒窩赴宴去了，被一群精怪恭恭敬敬地奉為座上賓，臨走前臭屁的大妖下巴抬得老高、故作姿態道：「別等門了，還不知什麼時候歸家呢。」

茂夫根本沒懂，喔了一聲又低頭看書。

小屋裡沉靜無聲，只餘茂夫獨處，沒了膩膩歪歪的狼妖，霎時悶得發慌，他捲起書簡決定出門透透氣。

出了門，一抬頭便望見玉盤輪轉，皎皎瑩玉，碎星綿延，蕭泠月光無言照映，茂夫孤身一人忽然不知該何去何從。

「汝乃守山巫？」

隱在樹蔭下的黑影，宛若將一切光線聲響吞噬的深淵。

「誰？！」

茂夫猝不及防，守山多年，已不知多久未見生人，而那人的到來，自然得宛若歸鄉，他竟一無所知。

來人走出陰影，面容蒼白平庸、帶著倦意，陰鬱之氣凝結成露，行過之處草木凋殘。

茂夫不曾見過眼前男人，可對方的氣息卻讓他如此熟悉。

「別緊張，我不過路經此地，一時興起故地重遊……這山還是和從前一模一樣未曾改變。」男人平凡無奇的容貌與嗓音在那令人悚然的氣息下顯得突兀至極。

「無妨，這山不屬於任何人。」

「喔？你不攔我？」

「我只是為了避免一般人誤入深山險地，但……我想你應該沒這問題。」

少年望著他的目光坦然直接，男人淺笑，濃重的詭異氛圍頓然一輕，一身如墨黑霧逐漸消散，僅於幾股細絲微繞，偶爾男人的影子裡溜出，小手般攀纏著茂夫，戀戀不捨嚙蝕著生氣。

「你知道我是誰？」

茂夫搖搖頭：「我只看得出來你是巫……或說曾經是。」

「……看來你不是那種只會侍弄藥草、光耍嘴皮子的人巫，像你這樣的能者，窩在深山裡做什麼呢？」男人興味盎然地望著口中護著人類，身上卻滿布妖氣的少年。

「駐守聖山是我的職責。」茂夫從腕上捏起一股黑絲好奇地觀察著。

「『聖山』？」

男人像聽見什麼笑話似的，平靜的夏夜驀地刮起風來捲著砂石枝葉，茂夫忍不住瞇起眼，山林驚出飛鳥，那人背對著明月，笑聲忽高忽低，如夜鴞低嗚、又似猿啼高亢。

「可悲的人巫，年年日日以身餵養這不知所謂的『聖山』，祈願人族博得庇護，獲得庇護又企望得更多，弱小的人族能仰賴『聖山』到何時？」龐然黑氣再度從眼前男人身上汩汩溢出，地上的影子張牙舞爪。

「……我不懂你在說什麼。」茂夫眉頭緊蹙。

「你還能守著山多久呢？」那人沉入黑氣織就的迷霧，遮天蔽月。

「待親友皆亡、物是人非之日，離了這山，你還剩下什麼？」

濃霧散去，男人消失無蹤，深山依舊。

筵席歸來的小酒窩，見到小屋外竟成草木枯敗、生靈走避的一片死地，驚得酒醒了大半，聽完茂夫乾巴巴地描述事發經過，更是慫得膝蓋一軟，「你、你不知道他是誰？」

「不認識。」茂夫忙著淨化流汙的陰氣，腦中緩慢消化著那人意有所指的話語。

「他是大巫‧最上！」能無聲無息破壞他在小屋外佈下的迷陣來去自如，這般強大的人類，除了茂夫外小酒窩只知一人別無他想。

小酒窩的話似乎讓茂夫想起什麼，他回到屋內翻開書簡──承繼了守山巫一職，一同傳下的除了山中小屋便是歷代巫覡的老舊記事──終於找到那男人令他感到熟悉的原因，木簡卷末淺淺刻著：最上。

茂夫輕撫著盡是歲月痕跡的刻痕，問道：「『大巫』不已是三百年前的事了嗎？」

小酒窩方意識到人類的短壽，三百年對他們這些妖物而言不過轉瞬，吶吶道：「這麼濃重的陰氣，他肯定不是人了。」更別說是巫。

「……那他是什麼？」足以碰觸實體的陰氣，一般幽魂可做不到這種事。

小酒窩一時答不上來，沒好氣地道：「我咋知道？你們人類就愛整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。」

敬天地、事山海，茂夫以為這便是巫的全部了。

他捧著木簡，未置一詞。

滿月高懸，窗櫺後的冷光落了一地，三百年皆然。